六镇起义 武川镇何以孕育北周、隋、唐三代皇室

鲜卑拓跋部：在胡、汉之间挣扎蜕变

1980年7月30日，呼伦贝尔市文物管理站在内蒙古大兴安岭北段嘎仙洞发现一枚四年制的太平镇军石刻，共19行201字，讲述了五胡胡人最后一个南渡长城的鲜卑拓跋部的早期历史。碑文上的字是汉字魏体，古朴典雅。所谓太平真君，就是北魏皇帝吴泰的他道。这一石刻记录与传世史书《魏书立志》的文字大体一致。

       五胡部族纷纷南下，最后一支踏入中原大地的，却最终拿走了盘中所有的美食，那就是鲜卑拓跋部。

       如果再把视线拉到平行的欧洲史上，恰好类似墨洛温王朝下的法兰克王国。法兰克人原是西日耳曼的一个部落，公元4至5世纪南下后，成为日耳曼诸国中的强者。但是，与墨洛温王朝开启了欧洲黑暗的中世纪不同的是，北魏却让中国土地上的所有人看到了形成新世界帝国的曙光！

如果我们看看欧洲的平行历史，它就像莫洛维安王朝下的法兰克王国。法兰克人最初是西日耳曼的一个部落。在公元4、5世纪南下后，他们成为日耳曼国家中实力最强的。然而，与莫洛温王朝开创的欧洲黑暗中世纪不同，北魏让中国所有人看到了形成新的世界帝国的曙光！

北魏“龙翔将军”的印章藏在上海博物馆

       他们所建立的国家“代至北魏”，从一开始就呈现出皇权强化与部落解散的趋势。首先应该提到的是道武帝拓跋珪，他断然实行了“部族解散”的改革措施，以往统领部族的君长大人，一应被纳入国家的皇权之下——事实上，这一变化经历了相当漫长的时间，其中还有往复的情形。比如从“代”国到“北魏”过程中，那被前秦灭国的十年隐忍期。

对于鲜卑拓跋部来说，进入中原的决战是在公元395年击败鲜卑人慕容后燕。从那以后，拓跋珪的孙子泰武帝拓跋珪就战胜了汉人士大夫，如华北一等高门崔氏。北魏依靠谋臣的智慧和鲜卑骑兵的勇猛，先后攻破柔然、夏、西秦、北燕、北凉、鄯善、焉耆、龟兹等地...其中，公元439年，北魏灭北凉，实现了近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华北统一，在斯里兰卡建立了所谓的“北朝”。

       此后，拓跋焘对汉族王室的“南朝”虎视眈眈，以拓跋部为核心的北魏，一度将兵锋直捣扬子江北岸。北魏从诞生开始，似乎就决定了今后必然成为南北中国最终的统治者。

随着国家的稳定，拓跋焘开始禁止游牧民族自由迁徙，并规定在某些地区定居。这又加强了汉族的皇权。

       ——似乎胡、汉二元的世界，终于走向了完美的调和。

然而，至今令历史学家困惑的是，取得巨大成就的崔浩，却因为修国修史事件，被一个宗族所杀。这一事件几乎涉及到了华北所有的汉人。虽然历来有多种解读方式，但我倾向于将其理解为胡汉二元世界走向全新统一过程中的剧痛。

       包括此后汉族士大夫向鲜卑皇室提出的均田制、三长制等等，均得到了部分的实现。这其中体现了一种包括民族、阶层在内的、全面的平等原则与贤才原则，无疑对此前汉族的九品中正制是巨大的反动。后来隋代兴起的科举制，多少都可以从北魏这里找到影子。

北魏中后期的转折点是孝文帝拓跋宏，他推动了胡、韩的努力。值得一提的不仅是他迁都洛阳，封禁胡夫，说中国话等。，更是所谓的“某姓之家的圣旨”——将鲜卑等胡人贵族纳入汉式的六朝贵族体系。

       比如规定汉族第一级为“四姓”：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有时还加上赵郡李氏，成“五姓”；对应的胡族第一级为“八姓”：穆氏、陆氏、贺氏、刘氏、楼氏、于氏、嵇氏、尉氏。括号内的原本是鲜卑复姓，后一律改为汉式的单姓。这“四姓”和“八姓”可以和帝室通婚，享有莫大的荣誉。这一直影响到了此后的大唐帝国，比如唐传奇《李娃传》中的男主人公郑生，就是荥阳公的儿子；又比如《古镜记》，就与太原王氏有密切联系。

简而言之，孝文帝试图将胡和汉二元化，并将其统一在汉式的贵族制度中。这既不同于五胡十六国初期的胡汉分家制度，也不同于秦汉初期的胡汉分家制度。这样，令人振奋的，似乎离新世界帝国的建立只有一步之遥。

       可是，孝文帝仅仅三十三岁，就病逝于南征萧齐之役中。他力图将胡汉二元世界整合成新的“中华式帝国”的努力，在他死后，遇到了难以想象的反弹。这种反弹的激烈程度，一如当年孝文帝的汉化改革之激烈，或者用“悲剧”二字来形容它亦不过分。

六镇之乱与河阴之变

       让我们把叙述的视角，略微回溯一下。在孝文帝从平城迁都洛阳之前。呈弧状分布而拱卫旧都平城的，是位于其北方，今内蒙古境内的“六镇”：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所谓“镇”，是不同于州、郡等普通行政区域的特别军事区，同时也是北魏帝国北方的前线基地。在“镇”里面，驻扎着鲜卑族的嫡系子弟部队，以及融合于胡族的北方汉人。

其中，我们要详细说说吴川镇。吴川镇位于黄河倒U型大弯东北，阴山北麓。现在是内蒙古自治区中部的武川县。据说还有孟田修建的秦长城的遗迹。这里北面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通向戈壁深处。这里年平均气温只有3℃，夏天热尘铺天盖地。冬季最低气温一度达到零下30℃。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为了生存和共同利益，驻扎在这里的士兵形成了一个皇城洛阳无法想象的“安全共同体”。

       如前所述，原本出任六镇军士的，大多是鲜卑族的嫡系部队，因为能够担任六镇卫士，绝对是胡族的一种光荣。但是，随着迁都洛阳，旧都平城渐渐被遗忘，原本担任第一线防卫重任的六镇将士，地位也慢慢下降，最终沦落为与发配边疆的囚徒一样。不满、愤怒、怨恨，在六镇镇民中急速堆积着。

偃师商城博物馆藏北魏武士俑

       史称“六镇之乱”的反旗，第一波是由沃野镇的将士——破落韩拔陵扛起的。从他的名字看，是南匈奴的后裔。熊熊燃烧的愤怒的火焰，一下子几乎波及北魏所有的州郡。汉化了的洛阳中央政府，根本无力镇压六镇的起义。于是，世居北秀容的契胡种大酋长尔朱荣，自行组织了强大的契胡骑兵，镇压了起义的同时，也把持了北魏的朝政。

根据精通北方民族研究的马来西亚学者卓宏泽的研究，车胡是一个与鲜卑关系密切的民族。进入洛阳后，尔朱荣把太后等皇族抓走，扔进滚滚黄河，然后屠杀朝臣2000多人，被称为“河阴之变”。——这也可以解释为胡民对汉化政策的深深不满，就像六镇之乱一样。

       回想一下，孝文帝汉化改革，在他去世之后不到三十年，北魏即在剧烈的变荡中瓦解了，因此清乾隆帝深深以为，孝文帝是一个不孝之人。但这，或许就是在期待能够统和胡、汉二元世界的新势力出现前夜的必经之途吧！

阴谋家出现了

       继尔朱荣之后，两个巨大的阴谋家登场了：怀朔镇的高欢，与武川镇的宇文泰。

       高欢，虽然有一个汉式的姓名，但应该是鲜卑系。而且高欢自己也有一个鲜卑姓名——贺六浑。他率领被契胡镇压的原六镇叛民约二十万，揭竿自立。同时，高欢还颇有心计的利用汉人贵族与契胡的仇恨，拉拢了一大批汉族名门。高欢将北魏的一个皇室拉至邺城，史称“东魏”。这个被拥立的东魏皇帝，不久后就禅位给了高欢的儿子高洋，即是“北齐”。

高欢虽然有中文名，应该是鲜卑人。而高欢自己也有一个鲜卑名字——何柳勋。他带领大约20万名叛逃者从最初被车户镇压的六个城镇逃离，并获得独立。同时，高欢还利用汉族贵族和车户的仇恨，引进了一大批著名的汉族人。高欢从北魏拉了一个皇族到邺城，史称“东魏”。被他把持的东魏皇帝，很快就把禅的位置让给了高欢的儿子高杨，也就是“北齐”。

邯郸响堂山石窟北齐妖怪

       然而不久之后，当初锐意调和胡、汉的东魏-北齐，很快也走上了变质的老路，帝王与门阀贵族勾结，不再理会一般胡、汉民众之疾苦。那么，最后能够期待的新势力，就只剩下来自武川镇的宇文泰了。

鲜卑匈奴人，主要来自武川镇的胡兵。他退守关中，在北魏建立了另一个皇族，建立了西魏。最引人注目的是开创了一种全新的“政制”，以吴川镇的胡兵为主体，融入关中贵族势力，分为“二十四军”。核心层以“八柱将军”为主，和宇文泰一样，大多出生在吴川镇。同时，利用苏绰起草的《六书》，大力提倡精英主义，推翻了以往的门阀主义。据说圣德太子十七宪法的祖制可以追溯到西魏。

       宇文泰死后的第二年，“北周”成立。在北周政权的前期，宇文泰的儿子并没有使用“皇帝”，而是依旧使用了五胡十六国时代流行的“天王”称号，这颇值得注意。

在这里插一句，北魏孝文帝汉化改革的帝都洛阳，在东西魏分裂后已经是荆棘丛生的蛮荒之地，到处都是狐狸窝，让人无法想象以前的繁华与辉煌。北魏旧臣杨利之看到昔日古都的满目疮痍，不禁写下了千古名篇《洛阳伽蓝》。

武川小镇连出三代皇室

隋文帝文帝的父亲杨忠，和宇文泰一样来自吴川镇；唐高祖李园的爷爷天蚕土豆也是武川人。隋唐皇帝的祖先，都是“朱郭将军”。更有意思的是，杨姓有一个鲜卑名“刘仆汝氏”，李姓也有一个鲜卑名“小野氏”。漠北，一个小小的、不显眼的“弹丸之地”胡汉杂居军事重镇，甚至有北周、隋、唐三个皇族！这在整个中国古代历史上都是独一无二的。

       陈寅恪先生把这一现象称之为“关陇集团”，所谓“关陇”，是指渭水盆地一带的关中地区，以及李唐自称陇西成纪等地。但是其源头，应该是远在渭水之北的——“武川”。

隋唐初年，往往是这些“武川关陇”集团的上层成员对内外政策做出了决定性的策略。

       这样一来，统合胡、汉的新势力，缔造了一个统合胡、汉的新国家。

       西魏-北周一开始的实力并不如东魏-北齐，但宇文泰断然与门阀旧制度一刀两断，向贤才主义靠拢，使得优秀的人才，不论是贵族、庶民，也不论是鲜卑、匈奴，还是汉人，都得到了较为均等的入仕机会。有趣的是，在所谓的“后三国时代”——北齐、北周、梁陈鼎立的情况下，文化上出于最偏僻的北周，却孕育出了产生下一个伟大时代——大唐帝国——最直接的种子。

当初西魏-北周的实力不如东魏-北齐。然而，宇文泰一刀两断，彻底打破了旧的门阀制度，向任人唯贤靠拢，使得优秀人才，无论是贵族、庶民、鲜卑、匈奴还是汉人，都获得了更多平等的入仕机会。有趣的是，在所谓的“后三国时代”——北齐、北周、梁陈鼎立，最孤立的北周却孕育了下一个伟大时代最直接的种子——大唐帝国。

唐代“猎皇纹”银盘，波斯萨珊王朝，日本个人收藏

       从五胡入华开始，匈奴、鲜卑、氐、羯、羌……轮番给奄奄一息的旧中华帝国注入了大量的强心剂，最后终于在西魏-北周那里，完美了统合了胡、汉二元世界，勃发出强大的生命力，一个崭新的帝国：大唐帝国应运而生。初唐的第一名君唐太宗曾经对侍臣说过：

自古以来，皇帝虽然平定仲夏，不能侍奉戎狄，但我没能抓住古人，反而成功了。所以能达到这个位置的人，自古以来对中国都是珍贵的，对义弟来说都是廉价的，我又爱他们如一，所以各种都是按照我为人父母来倒的。

       这种“如一”的思想，可以视作北朝至大唐帝国时代总体的心理。为大唐帝国在东亚世界展开华丽篇章的功臣里面，就有突厥人、契丹人、铁勒人……

       对于内部业已整备完成的大唐帝国来说，急切地飞向“世界帝国”，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新课题，也是一个无法抗拒的新渴望。三国以来对外发展几乎停滞的时代宣告结束。伴随着中国进入中世的黄金时代——大唐帝国，西亚的波斯萨珊王朝、东罗马拜占庭帝国、阿拉伯人的倭马亚帝国……同样进入亚欧大陆大角逐的时代。东、西世界两相竞赛的时代让人兴奋不已。

对于已经完成内部准备的大唐帝国来说，飞向“世界帝国”是不可回避的新任务，也是不可抗拒的新愿望。三国以来，国外发展几乎停滞的时代已经结束。随着中国进入中世纪的黄金时代——大唐帝国、西亚波斯萨珊王朝、东罗马拜占庭帝国、阿拉伯人的倭马亚帝国...也进入了亚欧大竞争的时代。东西方两相竞争的时代令人振奋。